夕陽

[kingleo]

夕陽，真的美嗎?
萬里晴空被夕陽餘暉照得透徹通紅，連這本已白得淒清的房間也登時被照亮了。即使它已辛勞了一整天，但它仍竭力地在生命結束前掙扎出一點光芒，縱然那片映照顯得有點吃力和疲累，世人卻始終對它眷 戀不捨。其實是人不捨得夕陽，還是夕陽戀暮塵世呢?
柔和的斜照把快將凋謝的康乃馨上了妝，縱然它已累得把頭也垂了下來，腰枝也向前傾，但它在今天仍顯得份外的美，也許快將消逝的東西永遠也是最美、最叫人難以忘懷，也最叫人心痛！正如躺在病塌上 的外婆，如銀的白髮、芙蓉如面柳如眉，這份久違了的親切溫柔實在叫人肝腸寸斷，但能看見她不再執著，怨懟那苟延殘喘的痛苦生命，能回復安詳寧靜，縱然是永別，也叫人感到安慰！
沒有啕哭，沒有震撼，沒有激動，一切顯得平靜。在這丁寸的房間中既沒有戲劇性的緊湊場面，也沒有悲壯的氣氛；此刻，就只有溫暖和安靜。六年時光，早已教曉我們以平常心去面對這一刻，因為再傷心 、再惶恐、再暴躁也試過了，現在又有何足懼呢?我坐在床邊，拉著外婆那既溫暖又冰冷的手，閉上眼睛，只渴望能與外婆一起分享此刻的安靜。太多數不清、算不了的怨恨、憤恨早已成了她生命中的包袱?A沉重得使她只可蹣跚地向前走。孤單、吃力的步伐、不快樂的路途，走了八十多載，該是讓她休息了。
再美好的東西也有要「走」的時候，剛才飽滿的夕陽只剩下半片了。無論自古人們對夕陽如何迷戀，用盡所有方法去留住這一刻，也只是徒然。其實世人又何必拘泥於擁有呢?我們實在太自私了！因為愛夕?妒漪，而給予它無限的讚美和吹捧，令它即使知道自己已今非昔比，但仍一廂情願地迷信自己能驕陽再現，雄風再現。本已疲累不堪的太陽眷戀著以往璀璨的日子，固執於其已千瘡百孔的存在。其實活在?W天施捨下的生存，對曾驕陽似火，照遍他人生命的它來說，會否太過殘忍呢?
愛是奉獻而不只是擁有。只要被愛者得到快樂，給予的又怎會固執於對方存在呢?
如銀的髮絲，六載前後從未變樣，仍是那麼順滑貼服。拿起那柄雕上梅花的梳子，如過往的二千多天一樣，替外婆梳理好頭髮。最後一次為她整理好頭髮，感覺和以前沒有什麼分別，只希望能令她感到光彩 ，滿足地面對人生，走上人生的終站。
外婆十分注重面子，生怕給人批評，所以無時無刻地把自己打扮得十全十美。外婆又愛逞強，即使到了後期，她已不能再靈活走動，仍然堅持用雨傘代替柺杖，因她不欲讓人知道她需要輔助才能走路。「幫 助」，無論是來自人還是來自物，在她眼中也是一種羞辱。縱然雨傘不能再承受她的倚傍而彎曲，她也不願用輔助支架，更遑論輪椅！她就是寧願永遠不到街上走，也不願意讓人知道昔日健步如飛的她，今 天落得如此下場。
對她來說，別人的欽羡是她人生最大的意義。她是神，永遠也要高高在上！她從不接受他人的幫助，即使是她的兒女、兒孫亦然，更不會承認她已日漸衰退的事實。
六載的怨懟、固執，使外婆的生命變得更孤單，身邊有許多人也因受不住壓力而離她遠去。即使作為家人的，也因她的拒人千里而失望，這也難怪！面對著無能為力的局面，也許逃避是唯一的方法。只有我 這少不更事的小女孩，仍掂念她著當年溫暖的手和慈祥的面容，仍固執地相信外婆仍是對我像小時候般溫婉，仍迷信外婆總會為我而軟化！
拉著外婆那乾癟的手，在這狹小的房間中凝望過二千多遍夕陽。雖然有時她會向我發脾氣，甚至把一些穢物潑向我，就連媽媽也曾叫我不要再像外婆般執於己見，但我也不過希望讓外婆知道她在踏上歸途之 餘，並不孤獨；只要能令她快樂、滿足，一切也不再重要了！
夕陽，雖然疲累，但在我心中仍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