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上電話,阿宏用懷疑的眼光看著雅娟。
「慶來叔說阿爸自殺了!」
「真的假的?」雅娟轉過頭問。
「不知道,但是他說的好像真的一樣。」
「我看還是先去看一看比較妥當。」
阿宏點點頭,慢吞吞的起身穿衣服。
十二月的凜冽不客氣的向人吹襲,雨淅瀝瀝的下著,馬路上,輪胎挾伴雨水沙沙地響,濺起的水漬向兩旁闊散,噴在褲管,濕了腳裸,雨水再從髮上滴落。
第幾次了?
阿宏默想。
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時簡直嚇壞了,匆匆忙忙趕過去之後卻看到一堆人圍成一圈,阿爸眼神落寞的坐在中間。那一次,雖然很生氣半夜被人從床上挖起來的感覺,本想大聲質問,但是阿爸黯然的神情卻讓他把氣哽在喉嚨,尤其當他看到阿爸蜷著萎靡的身體被人數落,好像沒有靈魂的軀殼任人灌輸不屬於他的魂魄,阿宏的眼眶紅了,第一次為阿爸潤濕眼眸。
從那次以後阿爸自殺的消息就不時經由熱心人士傳遞,剛開始阿宏很是緊張,但是次數多了也就麻痺的煩。甚至有的時候他會想,既然不想活了為什麼不弄乾脆一點,老是讓人跑來跑去勞師動眾難道不累?
想歸想,牢騷歸牢騷,阿宏還是很擔心他阿爸的情況,只是前去觀看的速度一次比一次慢。
雨亂七八糟的混亂,風發瘋似的亂轉,原本只是濕了腳裸,此時已經攪到心窩,惺忪的思想隨著雨滴滂滂猛響。
記得有一次,又得到熱心的消息。趕到醫院後看到阿爸躺在床上動也不動,阿宏搖了幾次肩膀都搖不醒阿爸的呼吸,嚇得他趕快跑去櫃臺找醫生。醫生說,吃藥的人都是這樣,藥效退了就會有穩健的喘息,這才讓阿宏鬆了一口氣。
那一天,站在床邊看著陽光從窗外斜落,玻璃上幾點污漬印在黝黑又長滿皺紋的臉龐,像滄桑的老人斑貼在無可奈何的孤單。從輪廓的陰影他發現阿爸瘦了,也許應該說是消狎的老了,歲月除了在他身上滾上金邊,也在濃粗的眉毛撇了幾道白毫。
那一天,他站在床邊很久,很久。
從路燈投射的光下經過才知道雨不是濛濛的飄,從人行道上的菩提樹下走過才知道心不是輕輕地搖,再從迎面撲來的雨才體會到水和淚的差別味道。
紅燈。
除了一把傘和一個拉長的影子沒有其他的什麼停下來等候,包括眼前的雨和腦中的記憶。
上一次,阿爸差一點壯舉成功,要不是淄紅的液體讓他傷心的大呼小叫恐怕早已經修成正果。
同樣的,一堆人圍在病床邊數落,只是人好像少了許多。阿宏站在最角落的角落,靜靜看著阿爸左手上的紗布環,白白的,滲出一片殷紅,阿宏想,那應該是阿爸另一隻眼睛流出來的淚。
也是從那時候阿宏開始思考阿爸為什麼不想活,假設很多,想了很長久,但是除了無奈他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
紅綠燈輕輕嘆息,並且把臉轉綠,就像腦中的思緒摻上五顏六色的外衣,然後潑在地上,喘息。
靠著第六感,憑著和一般人一樣的感官,阿宏低頭走在斑馬線上。一陣一陣的風用濕濕的手玩弄他的髮鬘,玩的他的下巴凝了幾顆晶亮。
這一陣子阿爸迷上垂釣,總是拎著尚在滴水的袋子要他拿到廚房,臉上出現的笑容大概有昨天到古老的屋簷那麼久遠,燦爛的讓人欣慰,以為寧靜已經平撫他的不滿。
但是今天又接到這個消息,阿宏不得不想,也許,阿爸的心底真的有很多感傷。
嘎!
刺耳的煞車聲讓阿宏心頭一驚,抬頭看見兩盞燈光從右前方逼到他的身上!
阿宏楞了一下,往前疾步逃開,跑得同時隱約聽到身後傳出一聲悶響,不安的念頭使他忍不住轉頭觀看,只見一輛白色車子呼一聲從右邊急速開走。
這是常有的事,阿宏不想評論現代人的駕駛道德,此時他只想趕快去公司看阿爸現在情況的怎麼樣。
走過斑馬線,跨上人行道,阿宏卻將腳定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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