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不合潮流又不吃香的小說---老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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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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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篇不合潮流又不吃香的小說---老樹

    放眼現在網路上流行的,或者是書局熱賣的,應該都是纏綿悱惻以及神奇魔法之類的小說
    像這篇的文體大都被遣到角落,但是我還是想寫,因為覺得比較貼近生活,可以看得到,感受得到,至於能不能夠得到認同或迴響,我想------試試再說!

    老樹(1)

    灰白的雲盤的很低,捲捲滾滾,像放了幾天翻翹又難看的魚鱗。

    風颼颼地從腳下鑽過,割過畏縮的心再回頭笑弄。天寒地凍,蘭姨的背脊卻濡濕好大一片。汗順著斗笠縫隙滑落,從下巴滴到三輪車的把手,在鏽斑斑的鐵管上拓染一珠黃褐色的痕漬。清淡到可憐的三輪車似她空洞的眸子,帶著些許希望在清冷中翻轉,還有,那陪她走過的古老灰濛天空。

    扭扭醫生說氣血不通的頸骨,習慣性地旋轉自製的搖鼓,噠、噠、噠的聲音立刻為蘭姨的嘶吼伴奏,音律在蕭瑟中刺向過路人的耳膜。

    「有壞鐵,報紙通賣嚜!」

    剛甦醒的城市穿著薄紗睡衣,三輪車是睡衣上的斑漬,從裙擺,染到袖口。

    「阿桑,報紙賣妳啦!」

    朝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名少婦正哆嗦著身軀在騎樓下對自己招手,身旁半人高的舊報紙在風中啪噠啪噠地掀起又落。

    蘭姨笑了笑,將車頭扭個四十五度彎,右手抓住煞車把左右搖晃,喀、喀、喀的聲音昭告後方行人三輪車的主人生活開始有了著落。

    「阿桑,一斤多少?」

    「阿桑賣無錢啦!報紙一斤有兩塊哦!」

    微黑的臉孔溢出和藹的笑顏,像灰暗畫作中的一朵玫瑰,雖然讓人感覺不太搭調,卻是點出靈魂的精髓。

    蹬下車,蘭姨的形態看起來像在對少婦鞠躬致禮,其實是她無可奈何的軀體,那痀褸的背已經讓她駝了好幾年,臉上的風霜也不是最近這幾天,至於手背上的疤痕看起來應該掛在心頭很久遠。

    「二十八斤喔!------二十八斤是------」

    蘭姨伸出手指用自己懂的方式換算,少婦微笑,說:

    「阿桑,是五十六塊!」

    「對!對!」蘭姨也笑:「還是少年人頭腦卡好!」

    顫顫地從腰間解下一只黯紅小包,拉開拉鍊,從裡面掏出一個污黃卻折得整齊的塑膠袋,攤開塑膠袋,裡面又出現一個同樣污黃卻可以看到銅板的塑膠包。

    蘭姨慢慢地攤,少婦慢慢地等,兩個人都不急,反正陽光還沒有那麼快讓人暖和!

    細心數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將錢交到少婦手中,少婦微笑,伸手接下餵豬公的飼料。

    「天氣這麼寒妳還出來收舊貨啊?」

    「沒法度啊!時機歹歹加減賺!」

    彎下腰,用漲紅的臉把兩綑舊報紙丟到三輪車的貨架上,拍拍雙手,抹抹額上的汗,蘭姨再次投給少婦微笑。轉身,使出力氣推動三輪車,三個輪子開始轉動,瘦弱的軀體映在地上變成弓形。推了幾步,蘭姨一蹬一蹬的躍上座墊,扭扭屁股擺正姿勢,抽出搖鼓,扯開喉嚨,對著寒冬再次叫喝:

    「有壞鐵,報紙通賣嚜!」

    風凜凜地從車下穿過,在她身後化成一股小旋風。


    清晨的廟口,一群人縮成一團對抗坎入心底的寒冬,有的閒磕牙,有的無神地望來來往往的車陣點頭。

    塵埃,從廟簷剝落,雪似地漫遊。

    「蘭姨,早啊!」

    「早啊!」擣動瘦小的脖子,順勢踩煞車將速度減慢。「按怎?今天好嚜?」

    「歹!」陳仔憋起嘴搖搖頭。「蹲歸透早攏沒人來叫工,阮看吶,再這樣下去要出國作台勞了!」

    「唉|時機歹也是沒法度的代誌!」蘭姨感嘆地搖頭,雙眼滲出無奈地四下搜索:「有沒有看到阮阿明?」

    「時機何止歹,以早來這裡馬上就有人來叫工,現此時十天八天沒人來叫工是正常的代誌!」沈仔縮著外套走過來,說話的口氣跟他的身體一樣欷噓。

    「大環境差大家攏不好!」蘭姨輕輕點頭,眼睛又四下搜索:「有沒有看到阮阿明?」

    「啥米叫做大環境差?騙哮耶!」陳仔扯闊喉嚨忿忿地開始發表每天都會朗朗上口的高論。「那些政府官員吃飽太閒整天鬥來鬥去,有誰宰佯找無頭路的辛苦?」

    「是啊!是啊!」廟口,老樹,還有一群圍著的哆嗦,蘭姨忍不住又開口問:「今早有無看到阮阿明?」

    「阿明喔?」沈仔打了一個抖,朝身後指指。「躺在宮裡的椅條上睏!」

    「透早就在睏?」這句話讓蘭姨的心頭揪了一下,哀淒地向廟內望去,不過她還是記得向沈仔道謝:「勞力!勞力!」

    跨下三輪車,蘭姨頹著身體向池王宮走去,廟前老樹像她痀褸的軀殼,光禿,扭曲,無力地隨風抖擻。



  2.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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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過紅門檻,廟裡面金碧輝煌讓人自動閤十稽首,神桌上的貢品卻顯得零零落落,只有三柱清香默默地對掛在樑下的香環圍繞。蘭姨在跪墊上頂禮,背上的那陀肉讓人擔心給她太大的沈重,瘦弱的腿也讓人憂慮能否撐到下一次的磕頭,但是她還是散發虔誠地目光給神桌上的池王公。

    「阿明,你老母來了,麥睏啦!」

    壽叔公嘟嘟噥噥地上前拍拍阿明的屁股,阿明縮了縮,蜷得更角落!

    「恁嘛卡差不多耶!替你老母想一想,你看你這樣像啥米款!」

    「壽叔公早啊!」蘭姨辛酸卻不忍,走過去藉招呼聲劃開僵局。

    「蘭阿,不是我愛講妳,這個囝仔全全是被妳寵壞去,寵豬抬灶妳是沒聽過是嚜?」

    「伊心情不好,沒曉緊!沒曉緊!」

    心情不好?雖然這個藉口自己也覺得很難接受,但卻是目前唯一能夠對自己勸說的理由,人老了還能有什麼奢求?只不過盡力護著自己的親生骨肉。

    壽叔公苦笑搖頭,一邊走,一邊說:

    「吃飽太嫌管恁們這對母子!」

    看到壽叔公走開蘭姨心中無限淒奈,挪過腳,蹲到板凳旁搖搖阿明的肩膀。

    「阿明,恁呷未?」

    阿明沒有理睬,只是拉拉外套把身體縮得更緊,表明拒絕所有的關心問候。

    氣氛有點僵,有點苦澀,幸好蘭姨的眼眸還散發出和藹的柔波,否則真會把香爐上的煙也凝固在半空。

    轉頭確定宮裡沒有其他人,蘭姨輕輕地打開小包,取出幾張鈔票,將它塞到阿明的外套口袋。

    「錢帶著,肚子餓的時候可以買東西呷!」

    這次阿明沒有拒絕,只是肩膀有些輕微顫動。

    站起身,再次對阿明的背影看,轉身,離開,臨到神壇前蘭姨還是不忘閤十禮拜,留下阿明繼續在池王公的腳下隔絕婆娑世界。

    走出廟口,看到壽叔公站在樹下發呆,蘭姨趕緊從一旁繞到三輪車,蹬上座墊,繼續轉動她的搖鼓,噠噠噠的聲音竟輕輕地將雲層催破,還有那句:

    「有壞鐵、報紙通賣嚜!」

    壽叔公站在晨曦中看老樹的敗椏殘枝,影子從腳底延伸,與老樹的根交錯。

    「按怎變成這款!」壽叔公悲憫地自言自語。

    是的,池王宮前的老樹生病了,翠綠的髮一天天掉落,鮮嫩的芽無法從乾癟的枝椏冒出,昔日蒼翠的神氣如今只剩病懨懨地鬚條在風中垂落。

    樹王公多老了?壽叔公努力回想。

    從第一次仰頭驚歎它的偉大時就有了,不對,不對!阿爸說一百多年前王爺公要建廟時樹王公就在那裡,就是那款模樣,所以伊到底幾歲也沒有人說個對。

    前幾年,來了一群學生在樹幹上量一量、戳一戳然後馬上宣布樹有三百多歲,騙哮耶!這樣就宰佯樹王公有幾歲?一定不只三百多歲,否則按怎做仙?

    雖然這麼想,但是眼前的頹廢還是讓壽叔公輕聲嘆氣。

    不管樹王公有幾歲,伊一定是很老了,跟人同款,歲數有了就會全身都是病。

    想到這裡壽叔公就想起他的風濕關節,那天氣要變的時候還真是西阿伊娘的痛!比被阿本仔抓去酷刑還要痛!

    那樹王公病成這樣會不會痛?

    抬頭看看老樹的敗枝,壽叔公感同身受地猛點頭。

    伊比我老一定比我卡痛,真可憐,痛的時候也沒有嘴可以唉,更不能叫後生世小帶去看先生,只能惦惦地站在這裡等死,跟村尾的黑狗同款,死了兩天才讓人發現,真悲哀!

    靠過去,輕拍樹幹兩下,尚稱飽滿結實的聲音讓壽叔公隱隱升出一絲希望和激盪。

    不可以!我按怎可以讓這款代誌再發生在村內,那是多麼悽慘的代誌啊!

    晨光開始照在頹廢的枝條,激起壽叔公的陣陣憐憫。抬頭再看一眼,轉身,柱著柺杖,一腿肉、一腿膠瘸在閃閃的銀光中!

    走不遠,看到罔腰坐在樹下一字一字生澀地唸著: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壽叔公憋憋嘴走過去,話裡完全沒有讚嘆的語句。

    「罔腰,那麼厲害,還會看字念經文!」

    「那嗚啊!念來念去攏是這句,其他攏嘛看沒!」

    罔腰回過身挪來一只小板凳到壽叔公面前,壽叔公將義肢挪到最舒服的角度坐下來,然後從口袋掏出香菸,整平癟的不像樣的細長圓條在手背上杵緊、點火,終於見他在煙霧虛渺中滿足地微笑。

  3. #3
    Spirited A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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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貼完?

  4. #4
    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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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有味道的鄉土文學, 還有下文嗎?

  5.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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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兩位留言
    這篇很長,會一天天慢慢貼
    也希望給一點指教,謝謝!



  6. #6
    ◤ 多奇丸 ◢ x69toki 的大頭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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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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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期待您的好作品!

  7.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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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vis我也記得你,真高興又見到你了^^
    x69toki看到你的名字讓我興起貼另一篇文的興趣了!

  8.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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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樹(3)

    「萬生搬出去快一冬了吧?」

    「是啊!」

    罔腰抬頭回答,眼角淡掃戚戚然。

    「現此時的少年郎都不願留在莊腳陪伴老孤窟了!」

    才說完,壽叔公馬上發現嘴快,連忙斜眼偷睨罔腰,深怕在不經意間揭到她的疤痕。

    罔腰怔了怔,看著遠方的陽光無意識地闔上經文,一縷憂傷卻無處躲藏,溢出眼角,閃出一顆脆弱的光芒。

    想起萬生結婚前坐在床頭對她說:這個家單薄太久了,娶某後一定要全家住在一起把陰沈的氣氛掃掉,然後,然後會生一大堆的孩子讓自己腰囝仔腰到煩。這話聽起來多麼溫暖!從阿爸、阿公、阿祖往上算,那一代不是幾代同堂?那像現在這樣欷噓,回到家就像進入空盪盪的棺材裡。

    「其實妳也真不簡單了,阿榮死之後妳一個查某人撿腸捏肚栽培萬生大學畢業,又給伊娶某,萬生伊翁某若是沒好好有孝妳實在是沒天良!」

    「嗚啦!萬生伊翁某對我真有孝呢!」

    揮揮手,罔腰急急地替兒子媳婦澄清,不管現實的情況怎麼樣,她都不希望任何人對萬生夫妻有不好的印象。

    但是一股莫名的委屈卻暗暗地啃食她的心靈,使她不自覺地輕輕嘆口氣,那聲嘆息很輕很輕,輕的只有心頭的疤痕才聽得見那殘喘的聲音。

    很多事罔腰怎麼樣也想不通,既然萬生說要和自己住在一起為什麼又答應伊牽手搬出去,難道人老了真的是一種罪過?

    那一天,疊好衣服拿到他們的房裡擺放,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為啥米萬生伊某會發那麼大的脾氣?啥米叫做侵犯伊的隱私?伊牽手還說如果太閒的話可以學別人那樣吃齋唸佛?為什麼幫他們整理房間,勸他們不要買一些有的沒有的就要去吃齋唸佛?

    罔腰什麼都不懂,只能看菩提樹葉隨風晃落,旋轉旋轉地飄落。

    「壽叔公,你宰佯啥米叫做隱私權嚜?」

    「啥米?妳講啥米?」壽叔公沒聽清楚,側頭再問一次。

    「沒------沒啦!」罔腰黯然的垂頭,搖首。

    那擺,萬生給車撞倒,我費了很大力氣才跑去伊某的公司給伊通知。沒錯!伊公司是真大間,但是阮又不是去相親為啥米說我像個蕃婆?還說我邋裡邋遢沒見過世面?萬生有生命危險我去通知難道也錯了?

    罔腰真的不懂現代人的腦袋在想什麼,不懂為什麼幾代祖先血汗堆起來的土地變成工廠,也連帶的變化了現代人的虛榮。

    「壽叔公,啥米才叫做有見過世面?」

    這一次壽叔公聽懂了,可是他也回答不出來,只好僵著臉上的皺紋嘟嘟噥噥地說:

    「見世面就是------就是---唉呀!恁管別人在講啥米,做人誠懇、實在,有年歲之後就有數不完的人情世事啦!」

    「喔?------」

    看著壽叔公,罔腰的眼神還是一樣空洞,飢渴的迷惑沒有得到滿足,貪婪的求知強鎖在心頭,胡亂的翻開經文,無意識地唸著:

    「如是我聞、如是我聞------ 」

    重複念了幾次,罔腰發現這句經文像長了刺般哽在喉嚨,吞是痛楚,吐是苦澀。

    那時候,萬生夫妻堆著滿臉笑容對自己說:

    「人家同事的阿母都嘛在唸經吃齋,這樣對妳有好處的!」

    「阮又不做虧心事為啥米要唸經?」

    「我宰佯妳是好人不做虧心事,但是大家都在唸經吃齋一定有伊的道理,而且這對老大人是有好處的!」

    「大家?大家是誰?壽嬸婆、阿雀、金花、阮相識的人沒有一個會唸經,每個人也都吃到那麼大的年歲過得很好,阮不宰佯你說的大家是誰?」

    「同事啊!同事他們阿母每個都嘛是這樣,甚至還相約一起去跟人家助念做功德耶!」

    萬生的老婆笑嘻嘻地解釋總算讓罔腰有點懂,明白他們所說的大家原來是他們的同事,可是她還是有些不明白。

    「但是|但是阮又不認識字按怎念?」

    這句話罔腰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口,甚至覺得有點屈,有點羞澀。

    「我教妳,妳只要一字一字跟著我念就可以!」

    萬生興沖沖地打開經書,罔腰一眼瞄過去差點沒暈倒!黑壓壓的一片,像吊在棚架上的蚵殼,看起來很整齊,卻有一股莫名的壓力!

    「阿母,妳跟著我念,如是我聞------ 」

    「如、是、我、聞。」

    「一時佛在舍衛國------」

    「一、時、佛、在------萬生,真歹念耶!不念可不可以?」

    「不會啦!多念幾次就會熟,而且現在的老人都嘛流行念這個!」

    「阮不要跟人家流行可不可以?阮不做虧心事,跟厝邊頭尾鬥陣也真和好,然後用我的勞力把你們飼大漢,這樣不也是做功德!」

    罔腰茫然地看著萬生,心頭的委屈又加了一點點,像被強迫灌輸不屬於自己的魂魄,想要排斥,卻不敢說出口。

    「阿母,我宰佯妳真辛苦、真偉大,所以我才要教你念經,當妳會唸以後就可以參加廠長夫人的唸經團,這樣的話妳就可以跟他們四處去參香、遊玩,公司也會對我有好印象!」

    「阮不要去玩,阮只要守著蚵寮,守著恁阿爸的產業就是我最大的功德!」

    罔腰又懂了一點點,但是委屈已經堵到胸口。

    「不管怎樣,來!我們再來念,慢慢妳就會習慣!」

    罔腰怯怯地瞄著萬生,因為她發現萬生夫妻開始露出不耐的臉色,一陣漠然湧起,淚水盈在眼眸,那感覺就像當年阿爸硬要她嫁的那種滋味。所以她嘴裡雖然跟著唸唸有詞,一顆心卻老大不願意的飄到三十三天外向天公訴苦!

    終於,罔腰的委屈噎到喉嚨,她決定不再念那難念的經!可是她立刻感受到厝內的氣氛越來越不對勁,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事而招人圍堵,隔離。

    漸漸的,萬生夫妻和自己說話的時間少了,嫌的口氣多了。

  9.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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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樹(4)

    那一晚從金雀的家回來,才到門口就看到萬生夫妻大包小包打理得滿地都是。她很惶恐,怯生生地挨到萬生身邊問。萬生說,公司將他們夫妻調職,所以必須搬到市內。忽然間,罔腰覺得好後悔,後悔為什麼不好好學唸經,如果會唸經的話就可以加入那個什麼團,這樣萬生夫妻也不會被調到市內。

    現在,罔腰下定決心要學唸經,她想,等自己會唸經時萬生夫妻一定可以再搬回來,要不然一個人真的好孤單,尤其是夜晚------「如是我聞、如是我聞------」眼角滲著晶瑩的水,晃閃閃地刺到壽叔公的眼眶,壽叔公重重吐了一口氣,搖著頭,說:

    「會唸經就可以做仙嗎?」

    罔腰沒回答,只有幽涼的話語在風中遊蕩。

    「如是我聞------如是我聞------」

    這種沒有生命的音律聽得壽叔公五味雜陳,雖然可以體會罔腰眼角的淚和心裡頭的意,但這是現實,也是不可抹殺的文明社會!

    坐了一會,壽叔公越覺坐不下去,因為他怕那重複又重複的念經聲會讓自己的精神錯亂,然後發起脾氣狠狠地大罵一頓;但是他又不敢,他知道這樣會傷到很多人的心,甚至會先傷到自己!

    吃力地撐起柺杖,壽叔公決定離開這個會讓自己發狂的地方。

    走幾步,回頭望,突然覺得看到一幅熟悉的影像。好像------好像池王宮前的老樹,病衰衰、孤伶伶地佇在夕陽下掉髮,頹廢!「流喃英啊!流喃英啊!」眼前一個人影晃過,壽叔公扯開喉嚨大吼。

    流喃英本名叫做廖文英,小時候嘴角像破了個洞似的三不五時涎出一串口水,洶湧的程度只差沒拖地,所以整村人都叫他口水英。

    這個乳名小時候還好,長大了倒是給廖文英很大的困擾,尤其當他選上池王宮管理委員會的主任委員,以及村民代表後更是極力消音,可惜再怎麼消也消不掉老一輩人的記憶。

    「壽叔公!要你不要再叫阮流喃英你還叫!」

    廖文英撐著笑臉走到壽叔公面前,嘴上硬,心地卻不敢得罪村裡面的大老輩,尤其是所剩無幾的村寶。

    但是壽叔公卻不理他那一套,只見他鎖著眉心老大不喜歡地問:

    「自細漢叫習慣,不叫恁流喃英要叫啥米?」

    「叫文英,阿英,廖耶,都可以啊!」廖文英微笑地說。

    「真歹勢!你剛剛說的那三個人阮都不相識,阮只相識細漢時陣的流喃英。」

    噗赤一聲,廖文英笑了出來,搖搖頭說:

    「沁采!沁采!你歡喜就好!」頭一歪,問說:「你叫阮做啥米?」

    「中營啊!中營病成那款你這個主委是當假的?都不想想辦法!」壽叔公氣鼓鼓的說著。

    池王宮建廟之初在村的東西南北方各植了一棵榕樹,稱做東營,西營,南營,北營。而老樹位在廟前,也在村的中間,所以被封為中營,五棵樹統稱五營,是王爺公的兵馬駐守地,也是村人驅魔鎮邪的精神依靠。

    如今中營猶如風中殘柳,再也見不到往日的精神抖擻,雖然廟裡的人來來往往,但是每個人卻只能站在樹下悽嘆,像憑弔村裡的繁榮變成凋落。

    廖文英轉頭朝老樹的方向望,腦中浮出小時候攀爬在樹上的景象,心有焉然,細聲地說:

    「中營真的跟以早不同了,已經找不到小時候的鳥窩。」嘆口氣,搖搖頭。「頂擺王爺公降駕有說中營犯天條應該受到懲罰,這也是沒法度的代誌,國有國法,天有天規!」

    「但是王爺公也說信徒的誠心可以幫中營渡過難關啊!」

    壽叔公完全不認同這種說法,一句話便回堵過去。

    「你講得是!你講得是!」廖文英猛點頭,他也不想小時候的記憶從此泯滅,剩下捉摸不到的雜訊。「我明天就請專家來給中營看病,看看能不能把伊救回來!」

    這句話總算得到壽叔公的認可,點頭含飴地說:

    「中營老了,親像老人需要有人關心照顧,雖然伊是神,但是現此時卻是一個老人,沒有人可以讓有過很多功勞的老人惦惦地死去!」

    短短的一句話聽得廖文英百感交集,眼前閃過報章雜誌上報導的獨居老人問題,一時間釐不清這是社會變遷,還是人心使然。

    小小的聲音在廖文英的耳中迴響,激起他正視這個問題的決心,這也讓壽叔公安心不少,至少有盡到人事,其他的就看待天命了!

    兩人寒暄一陣便各自離去,臨走前不約而同地再看老樹一眼,陽光從敗枝與殘椏間射透,映在兩人臉上,白亮亮,像溫馨的鼓掌。

  10.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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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樹(5)

    掏出香菸,背著風點燃,拉開緊閉的啤酒環,仰頭將帶有苦澀的液體灌到幾乎乾癟的胸膛,舉手拭去嘴角的殘漬,發現這只不過是虛空的滿足感,甚至帶著鋒利的鉤搜刮寸斷的心腸。垂著頭,飄在黝黑的柏油,指尖的香菸讓風吹得輕輕亮。雖然眼前依然斑爛,世界依舊囂忙,可是心情卻不再一樣,像脫了韁的亂,失了魂般茫,游離在這個空間只因為心臟還在亂撞。

    風颼颼地刮過屋簷下的斑剝,廟裡的鐘在偏頭痛的地方敲了十幾響,敲掉朝拜的人影,氣氛馬上不客氣地擺出凜冽,連星光也愛閃不閃、躲躲藏藏。

    阿明無意識地望一眼鐘上的指數,風趁機從他臉上偷過,使他不自主地拉緊那件唯一的依靠。轉個身,讓風推著自己向廟旁的涼亭走。

    這涼亭格局方正,四面無遮,偏偏風老愛從最傷心的那個角落吹進,逼得人只能窩在角落防衛脆弱的心牆。

    將手放在唇前喝氣,隱隱的光照出微微的霧氣,雖然虛無,卻是唯一帶著熱度的東西。

    仰頭再呷一口啤酒,苦澀順著喉嚨溜到隱隱作痛的胃潰瘍,淡淡的悲傷湧起,忍不住又酸一段,痛一場。

    「阿明,來轉去啦!」

    蘭姨顫著身體在涼亭外細細呼喚,聲音雖小,卻挑動阿明的眼眶,汪汪地泛出微光。

    「時間不早了,轉來去睏!」

    碰地一聲,阿明跌坐在涼亭的石椅上,抱著頭,肩膀微微地抽動。

    「阿母,妳不要管我!」

    悄悄拭去眼角的淚,蘭姨上前撫著阿明散亂又藏納油垢的髮,輕咬嘴唇抖著說:

    「代誌都過去了,你這樣也不能挽回什麼!」

    「我是個無路用的人!」

    「阮不會生下一個無路用的人宰佯嚜?」蘭姨撫著阿明的髮,輕輕地撫弄。「下擺不能這樣講!下擺不能這樣講------」

    天邊的月昏濛濛,樹王公的影子又長又疏鬆,延到涼亭,不經意勾起蘭姨的記憶。

    幾個月前的那天,陽光很烈焰,馬路上除了疏稀的車輛所有人都躲在騎樓下搧風。蘭姨汗流浹背地踩動三輪車,太陽不客氣地將她的聲音吞噬,但她還是努力吆喝在滾燙的無情世界。

    「有壞鐵、報紙通賣嚜!」

    聲音才被熱氣吞噬,一道緊急煞車聲隨著吸引騎樓下的眼光。

    蘭姨抬頭看橫在面前的轎車,嘴角微揚,拭拭額上的汗。但是從轎車出來的人卻沒有給她好臉色,氣鼓鼓,漲著臉,奔到蘭姨面前馬上對她抱怨。

    「阮不是叫妳不要再收舊貨了按怎都不聽?」

    劈頭一句話讓蘭姨心情倏然低沈,路上巧遇的喜悅立刻轉為難堪,甚至表情也變成無辜又驚惶。

    「我------我閒閒無代誌運動運動!」

    「運動!」

    阿明大呼一聲,怎麼樣也不能接受這樣的理由。「日頭這麼大運動啥米?」

    「我------我是趁還有力氣踩這台車加減賺。」蘭姨知道這是很蹩腳的藉口,但是自小養成的勞動個性怎麼能說停就停,可是阿明就是不讓她的理由成立。

    「我每個月給妳的錢不夠用嗎?」

    每次談到這個問題阿明就有些莫可奈何,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抓著那輛三輪車不放,尤其在這樣的天氣以及自己的立場。

    「告訴過妳多少遍?妳這樣四處收舊貨同業會按怎看我?」

    蘭姨怔了怔,明白這句話的含意。

    不止一次阿明對她抱怨收舊貨的行為會讓他很難看,甚至媳婦也從沒給她好臉色看,有時候阿明帶孫子回來探望,但自己也只能在一旁看阿明小時候的翻版,不能靠近,不能擁抱,彷彿身上永遠帶著可怕的病菌會四處傳染。而每一年的年夜飯總是來去匆忙,有幾次還只有阿明一個人回來丟個紅包便離開,害得她只能一個人面對一大桌的飯菜吞嚥苦澀。

    「收舊貨有啥米不好?我又不偷不搶靠勞力賺錢把你飼大漢,這些難道不是這台車的功勞?」

    蘭姨低頭怯怯地說,腦中浮出阿明小時候坐在後面說要快點長大幫自己踩三輪車的景象,只不過阿明是長大了,也不讓自己勞動,但是卻開始厭惡這輛陪他長大、供他上學、幫他創業的三輪車。

    「以早是以早的代誌,現此時的環境不同款了妳不宰佯嚜!」

    「日頭公還是這樣熱,飯還是每天要吃,哪裡不同款了?我趁還有力氣賺一點所費才不會給你造成負擔這樣也錯了嗎?」

    「妳四處收舊貨就是給我負擔!」面對蘭姨的執著阿明幾乎氣爆,但在大馬路上他也不能表現得太囂張,只好看看四周、壓低聲音對蘭姨說:「這些錢給妳,妳馬上轉去,不要再出來收舊貨了!」

    蘭姨搖搖頭,把錢推回去。

    「我身軀還有錢,你留著做生意。」

    阿明不依,硬塞到蘭姨的包包裡。

    「阿母我不是看不起妳收舊貨,我也宰佯這台車給我現此時的名位,給我一個家和兩個囝仔,但是妳也要替我想一想,我按怎跟人家介紹我阿母是在收舊貨?而我又是在怎麼樣的環境長大?」

    「我宰佯------我宰佯------」蘭姨有些感嘆,卻只能寫在臉上,就像她想抱孫卻只能遠遠地看。「啥米時陣帶詩穎他們轉來給我------給我看看?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們了!」「日頭公這麼大妳趕緊轉去。」

    阿明心頭顫了一下,想起母親年輕守寡求的只不過是一場天倫,儘管小孩有點煩,儘管偶而會有些齪語,但是她肯定會是一個最和藹又具包容的長輩,可是詩潁她------搖搖頭,阿明不想再陷入這個千萬年的婆媳枷鎖。「妳先轉去,我會找時間帶他們回去看妳。」

    看著阿明的背影,蘭姨雖然知道這又是一場遙遙無期的期望,但總是一份希望,就像她年輕守寡終於等到阿明長大、成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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