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助商連結


wenyih
2001-07-02, 12:49 AM
作者:李文義

  風和路過的車輪捲起一場沙塵,渾的讓人難以睜開眼睛,沙塵刺激完人的臉頰後停在身上,堆積在肩上的灰霜使人像極了古老雕像,斑剝,老舊,失卻光澤。

  天色由昏黃轉為黯淡,景色由清淡變成車燈流竄,路樹在黯淡的流竄中搖晃。

  當蜘蛛打算在身上結網時公車終於出現遠方!

  步上階梯,投下零錢,程韜朝車內巡視了一遍。每個舒適座位上都擺了一尊尊疲憊的塑像,有的斜靠點頭,有的發呆思索,有的望著窗外面無表情,但卻隨著公車的轉彎,煞車,一致的左右前後晃動。

  沒有座位,程韜隨意走了幾步拉住頭上的環扣,隨著身體的搖晃讓思緒在轟轟的引擎聲中散落。

  同樣的路程當然有著同樣的窗外景色,不同的是每一輛公車的燈光不同照耀出來的心境也隨著纁黃熲熲。生活就像簡單的窗口,方方正正,大小一致,但是簡易的生活往往驅使心智幻想複雜的迷惑,就像在茫茫然的空寂裡尋找未知的世界那樣刺激。

  程韜看著每一幅從窗口滑過的畫面,企圖尋找一處未曾被踐踏過的角落,然而絕望總是讓他屢次地神情恍惚,也許世界上的事失去了就真的不會再重現,尋找,只是一種奢求。

  兩年前結束的戀情猶如剛劃下的疤口,又似多年的胃潰瘍讓人難以消受,思時傷神,不思傷心,想多了傷人,想少了傷情,整天在反反覆覆中忍受幾近瘋狂卻又必須壓抑瘋狂的愀然。

  車外的昏暗反應不堪擁擠的輕殤,程韜不想再次觸動逐漸退溫的胸口。

  回身,觀看車內的疲憊世界。

  一個記憶從腦中升起,程韜征了一下,開始翻閱陳年往事。

  那形象多麼熟悉!雖然她倚著窗台默默不語,但那瀑布似的長髮似長久不曾變過的模樣,白晰的臉顏潤著嬌羞卻蒙出淡淡鬱色。

  程韜翻想,那一年沙灘攝下的記憶,沒錯,就是收藏在心簿中的模樣。

  晃上前,在她面前佇住。

  「妳是……………許蕙英?」

  空茫中倏地被人抓回現實,訝異地眨著眼睛睇看眼前的人,再用古老的鎖打開陳舊的盒子尋找片段。

  「我是,你…………….」

  程韜揚著嘴角。

  「我是程韜!」

  「啊!是,你是程韜!」許蕙英驚喜地微張紅唇。「好久不見!」

  「是啊!十幾年不見了!」

  許蕙英低著頭微笑。「是十幾年了,當年我們都還年紀小!」

  「妳好嗎?」

  「我?………」許蕙英愁眉略掃。「我還好,你呢?」

  程韜輕嘆一聲。

  「上班族,單調的生活。」瞇著眼問:「我每天坐這班公車怎麼到今天才遇見妳?」

  「我第一天上班,第一次搭這班公車。」許蕙英燦著表情抬頭望。「想不到我的第一次都是你!」

  程韜身子微地抖了一下,記憶衝到腦中。

  十八、九歲的夢幻拉著她的手走在蓊鬱的林中,調皮的心境捉弄她怕生的軟弱。

  「來呀!不走快一點妳就要一個人在這過夜!」.

  「程韜,等等我!」許蕙英扶著樹幹喘息嬌喊。「這山路好陡!」

  「不管妳,大夥都在前頭會讓人看笑話的!」程韜杵著膝蓋微笑的說:「好女孩,自己走!」

  「不行啦!路太陡我會怕!啊∼」許蕙英一手抓著樹下坡,驀然不留神踩到青苔啊了一聲!

  程韜心頭一驚連忙跑過去,幸好及時抓到她瘦若春風的身體,然而兩人臉頰也契合的融成一體。

  許蕙英泛著紅,輕輕地在程韜頰上印上唇印。

  「我可是用初吻答謝你!」

  許蕙英羞怯的推開程韜的身體,也推開了程韜的記憶。

  「是啊!好巧!」程韜猶豫著,問:「妳……結婚了?」

  「嗯………」許蕙英低下頭,靦腆地說:「你呢?」

  程韜笑了笑。

  「認識了五個以上的女孩,嚐過八次以上的失戀滋味,現在還是每天自己煮泡麵!」心頭一閃,低著聲音問:「妳婚後的生活好嗎?」

  「嗯…………」許蕙英眉間抹過一絲微傷,點頭。

  「還記不記得那一天我們在沙灘上?」程韜問。

  許蕙英仰頭重新爍出容顏。

  「記得啊!那一天我打電話給你說我心情不好想要有人陪我,所以你就去了!」

  「嗯,沒錯!」程韜扶住許蕙英的椅背,也扶著那段回憶。「那一天我陪你坐在沙灘上從中午一直到暮色黑暗,妳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我也沒有插嘴問妳的心情狀況。妳看著大海像一尊名師嘔心瀝血的雕像,我看著妳的側影記下每一個表情。妳轉頭看我,我卻有一股莫名的感受,我知道,妳需要我,而不是需要我的話來為妳解愁。」說到這裡,程韜又輕輕地嘆一口氣。「但是那天離開沙灘之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面,妳甚至不讓我載妳回家自己一個人坐公車。妳知道嗎?當時我多想讓妳坐在我的後面,讓妳的身體貼在我的背後,妳說過,只有那個時候你才能感覺到妳擁有了什麼。」

  「那一天我在做一個決定,一個會影響我一生的決定。」鬢堆愁,水盈眸,許蕙英悠悠地說。

  「當妳上車的那一剎那我突然發現我只能站在車旁跟妳說再見,其他的什麼都說不出口。」程韜雙眉鎖了一下。「沒想到那輛車讓我們分開了十幾年,我連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對不起,我曾經想過找你,但是………..」許蕙英臉上佈了更多的愁。

  「那天後妳就結婚了?」

  許蕙英點頭。

  程韜抬頭看著窗外,吸口氣。

  「這些年來妳過的不好對不對?」

  「沒…….沒有…………」

  「我知道妳,我真的知道妳!」

  公車靠站,程韜考慮了一下,不下車!

  快到終點站,車內的人更懶散,燈光彷彿更昏暗。程韜不坐,站在許蕙英的身邊撿拾失去的溫柔。

  「我一直祈禱妳能有好的生活。」

  「我是!………」

  「雖然我看的出來,但是我寧願相信妳像以前一樣沒有騙我。」

  「我沒有………」

  程韜再次看著窗外景色,彷彿陌生又彷彿稔熟,像遺失的又再一次走過。

  「我希望能再一次坐在沙灘看妳的側影,再一次讓妳靠著我的背,我可以感覺的到妳現在跟那時候一樣需要我。」

  許蕙英心頭微微地抖,眸光閃爍,嘴唇乾渴。

  「我…….我不再是那個幸運兒!」

  匡一聲,開門聲摧毀兩人的的苦澀。

  終點站到了!

  許蕙英站起身,低著頭。

  「我該下車了!」

  程韜退一步讓身,抓住許蕙英的手,抿著嘴唇,話卻哽在喉嚨。

  許久,許久,久到司機好奇的回頭探看。

  「再見!」程韜用力擠出一句話。「我終於可以跟妳說再見!」

  「再見!」

  許蕙英顫著說出口,手心,輕輕地,輕輕地,握∼

  程韜看著許蕙英離去的背影,心,微抖。

  隔天一整天程韜的心情顯得焦慮不安,不斷的回想,不斷的躓躅。最後,他決定請一個小時的假!

  離開公司,領出不多的存款走到最近的車行。半個小時後,他帶著滿意的表情騎向他許下的方向。

  「蕙英!」

  突地身後有人叫喚,許蕙英楞了一下,轉頭看到程韜,笑了出來。

  程韜遞上一頂安全帽,頭輕輕地甩。

  許蕙英猶豫一會,笑開。接過安全帽,跨上機車。

  風,從身邊滑過。夜色,在四周覬望。許蕙英輕輕抓住程韜的腰,微微的笑。

  從水泥地走到沙灘,月光在兩人之間劃下一條間隔,雖然沒有言語,面前的濤浪卻花花地奏著樂章。

  坐在沙灘上,許蕙英凝著海洋,神情露著蕩漾。程韜靜靜地坐在一旁,細心收藏許蕙英的側影還有那隨風飄逸的髮鬘。

  月光,海浪,免不了讓人心盪迴腸。但是程韜卻見許蕙英臉上逐漸蒙上淡淡憂傷。程韜不想問,他只想像過去一樣陪著許蕙英走過心中的迷惘,他相信這一次她能明白該釐清的是什麼,該珍惜的是那樣。

  許蕙英屈著膝雙手纏握,眼角滲出兩行淚,嘴微揚,沈溺在失去久遠的情感中感動。

  大概是月亮從牛郎走到織女星的時光,許蕙英轉頭用滿足和感激的表情望著程韜。

  程韜微笑回望。

  許蕙英起身走回水泥地,程韜默默跟在一旁。

  跨上機車,發動引擎,程韜將安全帽遞給許蕙英。

  許蕙英微笑,搖頭,坐到程韜的身後。

  空氣帶著鹹味從兩人身旁呼嘯而過,月亮送著暖光罩在兩人身上,繁星立在一旁眨眼觀看,棕櫚樹葉微微地晃。

  許蕙英伸手向前摟著程韜,輕輕地,靠到他的背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