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淡如

「唉，我怎麼這麼衰！我這十年的努力，全部都變成落花流水！」股市慘綠一片，
即使在咖啡廳裡喝咖啡，想享受安安靜靜的午茶時光，也都會聽到剛剛離開號子的
股友們激動的抱怨。「唉，我看，台灣快變成菲律賓啦！」

我雖然不是股票族，也將部分積蓄投注在股票和基金上，股市莫名其妙的跌成那個
樣子，我也有相當的損失，但我生活上的「痛苦指數」並沒有因之而升高，主因是
：我沒有借融資，用的是閒錢買股票，即使血本無歸，還可以拿回股票貼壁紙，不用
承受斷頭、追繳的壓力﹔再來，我也沒有把太多力氣投注在看盤上，挫折感沒那麼
大。
我回過頭看看那位預言台灣會變成菲律賓的中年婦女，從她的滿臉怨氣，我可以了
解她損失重大，但也可以從她臉上的線條與包圍她的神秘氛圍讀出了某種東西：厚
重的下眼瞼，忘記微笑的肅穆表情，對其他事情都不再感興趣的眼神，熱情、理想、希
望已被燃成死灰……這說明了她的人生除了「唯利是圖」之外，沒有別的生活樂趣。
這種「長相雖然不同，但給人的感覺確有類似之處」的臉龐，可以在這個島嶼的許多
家庭見到。我的朋友阿華一向是個勤奮有為的人，十年間我剛好碰到他四次，第一次
是在股票扶搖直上一萬二千點的時候，開著百萬名車的他得意洋洋，笑說自己一天
在股票市場賺的錢比每月薪水多，真不想再當上班族了﹔第二次看到他時，股票已經低
於三千點，他正在做傳銷，還兼做保險及電話問卷，他說，本來賺的房子車子都賠光
了，他再也不玩了﹔第三次遇到他，他熱心的要我買電子股網路股，他說從哪裡跌倒
了，就要從那裡再站起來，大夥兒談旅遊時，他病懨懨的，一說起股票，他的眼神才大
放
光芒：第四次遇到他，是最近，他大罵四大基金護盤不力，並且認為，只要是對股票有
利的，像核四啊，水庫啊都應該馬上蓋，還罵政府掃黑金不應該。

他說他在股票市場奮戰十年，又是一場空了。房子車子賣了，妻子帶著孩子離開了，手
頭只剩水餃股，還有一屁股債。十年來他未曾出國旅遊，一輩子還沒洗過溫泉，住在像
舊倉庫般的房子裡，如果不是股票不能做了，也沒空來和我們閒磨牙喝咖啡。

我替他付了咖啡錢，我想下次看到他時，他應該又發了吧。靜靜看著我的朋友阿華遠
去的背影，想起他在二十歲的時候曾是學校裡的學運份子，在暑假時還會為教授做生
態保育的調查報告，也曾參與反核大遊行，不禁懷念起那麼青澀年代中他純真的臉龐
及尚未冷卻的眼神。

像阿華這樣，賺了錢也沒生活品味﹔賠了錢更沒生活品質的人，實在很多。他們以為
自己賺到錢就等於享受，卻早已失去享受生命的細胞。除了金錢遊戲，他們的人生已
沒有意義，在他們眼中的金錢，已經不再是「可以讓日子過得好」的替換卷，而是一
種神聖而虛無的人生目的。

這樣的人生多麼像存在主義小說中所描繪的，一場愚蠢而絕望的狂夢。

股票跌成水餃股，很可悲，但悲哀的應該是人生價值變成水餃股的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