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林華德的心靈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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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ugene
2001-05-15, 05:33 PM
文楊麗君

林華德心中最脆弱、最不可以觸碰的一面,是他人生的至愛--已經過世的妻子蘇櫻花。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情願自己終其一生,仍是一介書生,陪伴著妻子,當一位自在浪漫的教授。」 如果讓時間倒流,林華德最想要挽回什麼?

「林華德是智慧相當高的『傳奇人物』,也非常有『舉重若輕』的本領。每次遇到什麼事,林華德三言兩語的點撥,立刻讓我心胸、思緒豁然開朗。」邱正雄懇切地說。

在邱正雄口中是傳奇人物的林華德,一生起伏頗大。任何事對他而言都可以「舉重若輕」,只有一件事,絕對不可以。甚至,他願意用盡人生所有,只要有可能,讓時間倒流,他寧願用任何東西換回妻子的生命。

民國八十九年二月的一天中午,正當他埋首處理宏福證券〈現已更名國票聯合證券〉的金融風暴時,他人生最大一場風暴也正迎面襲來。他在辦公室接獲了警察局的一通電話,告知他的夫人跳樓自殺身亡。

一時之間,林華德如同五雷轟頂,不能思考、不能相信、不願接受,他的人間至愛,竟然會捨得離他而去。緊抱著已經過世的愛妻,林華德哀痛欲絕。直到現在,這都是他最脆弱,最不可以觸碰的一面。

妻子走之前的半個小時,林華德還和她通過電話,事前完全看不出任何跡象。林華德不斷自言自語地問著:「怎麼會這樣?」邱正雄夫婦三天前才和他們一起打球,打完球後他們在林口交流道旁的海鮮店用餐,林夫人還不斷為邱正雄夫婦挾菜。邱夫人眼中的林夫人--福益實業董事長蘇天財的么妹蘇櫻花,一直是這樣周延、細心、很會照顧別人的人。

「林華德夫婦感情之好,在朋友間是有名的,林華德又是非常疼愛老婆的人,林太太剛過世時,林華德在短短的一個月間瘦了十公斤,讓人看了非常不忍。」邱正雄的語氣充滿悲憫。

林華德和家人也是事後才知道,憂鬱症病患的自殺率很高。林華德說:「但是事前,我們甚至不知道,那是憂鬱症。」

• 用一對璧人攜手漫步的壁氈、妻子的半身木雕人像,一償宿願

走進林華德的辦公室內,一對璧人攜手漫步的偌大壁氈,占據了牆上最醒目的位置。辦公桌前,則放了一座按照林夫人生前遺照模擬雕刻的半身人像木雕。

妻子生前最喜歡的一幅畫,是一位四川藝術學院院長所畫的一幅邊疆小情侶手牽手漫步草原的畫。因為那幅畫為私人收藏,妻子生前並無法擁有。妻子過世之後,林華德特地請朋友到上海找師傅按照原畫一針一針織成,掛在辦公室陪伴他。每次看到它,林華德就會夢想著,自己正一償妻子的宿願--退休後永遠陪伴她,和她一起漫步邊疆草原的情景。

立在辦公桌前,林華德可以舉案時時看到的那座木雕,則是林華德到陽明山天籟附近散心,見木雕師傅正在雕刻,就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他,更把隨身攜帶的妻子照片留下,請師傅雕刻。但是雕來雕去,林華德總覺得神韻相去甚遠,後來還是請來妻子的姐姐,讓雕刻師傅真人模擬,前後費時半年才完成。林華德是個性相當內歛的人,幾十年來,他的朋友從沒有看過他大笑,也從沒有看過他發脾氣。但是,妻子過世之後,他常常會撫摸著這尊木雕,動不動就流下淚來。

妻子過世後,為了怕觸景傷情,他從未再回到他們每天會去散步的台大法學院,連打高爾夫球,他都換球場。家裡所有的照片也被兒子收走。非常戀家的林華德,二十餘年來,幾乎不曾一個人吃飯。現在,林華德最怕吃飯時間的到來。雖然外表看起來,他還是這麼堅強,但是只要碰到人生些許挫折,他都會想,妻子一定不會捨得讓他一個人面對這些人生的紛擾。哪怕,只是吃飯,妻子也一定捨不得他一個人吃。目前在美國工作的獨子,為了怕他一個人難過,每天臨睡前都會打電話來問候。這時,是他一天最快樂的時光。

林華德即將在今年出版,見證過去六年金融風暴歷史紀錄的書跋中,至情至性地寫著:「我已記不清楚多少個失眠的夜晚,起床徘徊深思,結縭二十多年的櫻花,為我添衣、為我備茶、為我神傷!溫柔婉約的性格平撫了我的煩躁,笑容可掬的態度融化了我的憂慮。在金融風暴中,她默默地承受了太多的壓力,陪伴我走過這段風雨飄搖的歲月。如今,櫻花凋謝,臥床邊、書房間、客廳中、廚房裡,縈繞著倩影依舊,只是心境改。世事如能重來,我願回到從前,陪伴她,漫步校園;陪伴她,悠遊山水;陪伴她,只要她喜歡。」

一年過去了,所幸,頗懂佛理的林華德,自有一套超越悲劇情境的人生哲學,現在,他已經能開口向別人提起妻子過去的種種生活點滴。

• 林華德是走不出思妻之痛的黃藥師、還是完成社會責任就回歸家庭的范蠡?

外界對林華德的評價,和林華德心目中的自己,顯然有些許「落差」,問林華德今年二十五歲的兒子,他的爸爸是怎樣的人?他的兒子回答:「像金庸小說筆下的東邪黃藥師,但是好像又沒有那麼邪。如果是真實的歷史人物,應該就像和勾踐一起臥薪嘗膽,最後悄然隱退的范蠡。」

顯然林華德認為,還是兒子最了解他。林華德說:「范蠡在責任完了之後,帶著心愛的女子翩然離去,不和別人爭奪功名。我欣賞這種社會要他出來時,他就出來,做完事後,就回歸家庭的人。」「黃藥師和范蠡都是獨來獨往的人,我也是如此,因為我的心靈有另外的歸宿。」只是,黃藥師一生走不出思念愛妻之痛,飄隱中不免孤絕;而范蠡則是帶著心愛的女人,飄然歸隱。未來的林華德,會是黃藥師第二,還是今之陶朱公呢?

林華德自我剖析說:「我是屬於家庭的人,金融圈中我很少應酬,我只和少數朋友在一起。」「有人把我形容成運籌帷幄,很厲害,其實,我只不過因為答應朋友,才很努力去做。」

大安銀行董事長高志尚心目中,林華德是那種很樂於為朋友提供想法,解決疑難雜症的策士。對曾經身肩國家財金重責大任的林振國而言,早在國票事件前,林華德即是他最好的顧問。「林華德是那種全身散發智慧光芒,可遇不可求的奇才,常常吸引我向他請益。」一銀董事長陳建隆非常感佩地說。

原來,林華德的父親長年吃齋禮佛,自小即在佛堂長大的他,曾經受過佛法很深的洗禮,增添不少「慧根」。

偶然的際遇,往往改變人生的命運。「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情願自己終其一生,仍是一介書生,陪伴著妻子,當一位自在浪漫的教授。」林華德無限感慨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