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殺手的自述(轉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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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IJER
2002-01-19, 05:25 PM
我在水底下看著岸上的人群穿梭不息﹐他們忙他們的事情﹐誰也沒空低下頭來看我。


一條魚游過來﹐好奇地吻了一下我的眼﹐我目光嚴肅的盯著它﹐直到把它嚇跑。我的眼睛再也合不上了﹐但我感覺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這些年﹐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我過著居無定所、漂泊落拓的生活。你用不著同情我﹐這只是我的職業需要﹐就像你們每天必須坐兩趟地鐵、吃一頓午間工作餐、上N次公用廁所一樣﹐很正常。


也許有一天﹐在習慣了與陌生人做無限量親密接觸的地鐵上﹐一個性感香艷的女郎擠到了你跟前﹐你還來不及騷擾她就被她非禮了﹐她還罵你是臭流氓﹐你反應不過來下了車還生悶氣﹐一摸褲兜──錢包沒了。這就叫“戲劇化”。同理可證的還有﹕吃快餐時吞下一塊變質的牛肉﹐導致食物中毒送進醫院﹐你正在擔心會不會得口蹄疫時﹐打了一針卻發現青黴素過敏﹔上廁所碰到水箱漏水﹐濺得褲子濕跡斑斑﹐你感到尷尬想儘快完成“任務”﹐倉促之間竟把鑰匙包掉進了馬桶﹐而這時還有一份十萬火急馬上要提交給客戶的企劃案鎖在抽屜裡……生活總是充滿戲劇化的﹐不管你的生活模式多麼的安全和保險﹐也不管你這兩點一線走得多麼的嫻熟和老練。


也許你希望碰到一些好的腳本﹐比如從不關心體育事業的你﹐唯一一次掏兩塊錢買的體育彩票﹐居然中了五百萬的頭等獎﹔再比如一個你暗戀了多年的漂亮女人從國外回來﹐哭著鬧著非你莫嫁﹐你還發現她已經是個小型資本家……


這種好事﹐其實天天都在發生。但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你用函數、微積分甚至相對論﹐推算到最後還是沒有結果。得出結論﹕好的劇本都被人搶走了。但是你也不要沮喪﹐你並沒有得到最壞的劇本﹕譬如﹐碰到我。


這時候﹐我就要講講我的職業了。我研究的課題是生命工程﹐主攻難點是怎樣終結一個發育良好的生命體。就是打斷他們正常的發展週期。


什麼﹖你們管我叫“殺手”﹖我討厭殺手這個稱呼﹐專業打人的可以叫打手﹐因為他們本來就是用手幹活的﹔專業寫作的也可以叫寫手﹐因為他們的東西嘩啦嘩啦地從指尖流出﹐有時甚至不需要讓手指的神經末梢思索一下就形成文字。但是﹐管專業殺人的人叫殺手﹐不僅僅是粗魯﹐簡直就是輕蔑我們﹗


殺人需要智慧﹐需要嚴謹的邏輯思維。你要針對每一個不同的對象﹐選擇時間、地點、工具、手法﹐還有怎樣撤退、是否要嫁禍于人……等等後期工序。碰到一個苛刻的客戶﹐你甚至要負責讓目標死得更難看﹐或者更體面些──因為客戶總是對他們的指定對象懷有各種莫名其妙的感情。


做我們這行﹐最忌諱的就是對目標對象產生感情。不能去愛他們﹐也不能去恨他們﹐甚至不能對他們的言行穿著、有關品味等等的產生評價意識。因為這樣會影響我們的判斷力。一個優秀的殺人者﹐必須保持清醒的判斷力﹐否則﹐被殺的往往是他自己。


有些人認為干這行很浪漫﹐做一票就能拿到很多錢﹐然後泡在浸滿玫瑰花瓣的浴缸裡﹐喝一口紅酒﹐與妖艷的女人調調情。再不濟﹐落魄到只剩一套黑衣﹐坐在薩克斯調子做背景的酒吧裡﹐冷冷地叼著一支煙﹐也總有清純如天使的女生不知趣的湊過來﹐說說俏皮話﹐然後開始一段死去活來的戀情。


饒了我吧﹐看多了這種電影和小說﹐愈來愈覺得我的生活缺乏戲劇性。我沒有美麗多情的女朋友﹕原來的那個她﹐脾氣暴躁又愛財﹐即使這樣人家還把我踹了﹔也沒有大把大把的鈔票﹕第一次殺人﹐我只拿到五十塊錢﹐還是他欠我的。那鳥人有錢喝酒、買煙、租黃色帶子來看﹐就是沒錢還我。不就區區五十塊錢嗎﹖可我就恨他不把錢當一回事兒﹐更不把我當一回事兒。上大學那會兒﹐我家裡一個月才寄來一百五十元的生活費﹐別人吃細糧的時候﹐我已經很時尚的吃起了粗纖維食品。那小子約女朋友出門﹐很隨手地從我的枕頭底下抽走五十元﹐當那女孩兒的面﹐我也不好意思說什麼﹐就指望著他自覺點兒。可過了三個月﹐他提都不提一下。那晚我跟在他背後﹐在冷僻處﹐用酒瓶子狠狠地敲了他的頭﹐他沒哼一聲就趴了。我搜出他的錢包﹐裡面有三、五百塊﹐我抽了一張五十元﹐就走了。第二天﹐聽人說他失血過多﹐死了。


沒人知道他欠我的錢﹐他也把“兄弟”掛在嘴邊的喊我﹐沒人會懷疑我。後來﹐我分析了一下動機﹕主要是他沒有把我當做人。他坐在我的床鋪上與女朋友親熱﹐他用我的東西從來不跟我打招呼﹐他拿我的錢就跟拿自己的似的……我忍耐著﹐安靜的等待他醒悟的那天。拿了錢以後﹐假如他肯騙騙我﹐說個不可靠的日期來推委一下﹐我都會等下去。可是他沒有﹐他連說謊都懶得。象這麼懶的人﹐活著有什麼意思﹖我忽然意識到他不是人﹐他只是一個塞了五十塊錢的錢罐兒﹐我決定砸破他﹐取出錢。


第一次殺人﹐讓我體驗到了自尊與快感。從那以後﹐我看城市里的人都是容器的形狀﹕漂亮女孩是一大堆香水瓶兒、化妝品盒子﹐她們到處走走﹐東涂西抹﹐四處流芳﹐裝點著這個城市﹔男人們是公文包、文件夾﹐自以為是地制定出許多計劃、條框、準則﹐以為這世界缺他不可﹐但絕大多數的點子、想法都進了廢品回收站﹔闊佬們是魚缸﹐裝著滿滿盈盈的財富﹐當然也不會忘記養幾條小蜜﹐讓她們穿著金碧輝煌的服裝炫來炫去﹐好似名貴品種的金魚﹔還有些人是可樂瓶、潔廁淨、留音電話、BB機……所謂深交﹐就是你能夠透過容器的表面看到他們裡面裝著的東西。


我是誰﹖我是什麼東西﹖你自己看著吧。在老師眼裡﹐我是一張分數不上不下的成勣單﹔在前女友眼裡﹐我是一本記滿零頭﹐提不出一張大票的存折﹔在經理眼裡﹐我是一份總也通不過去的可行性計劃報告﹔在會計眼裡﹐我是一張准點打卡的攷勤表……人進入了社會﹐就有不同焦距的鏡頭對著你﹐你們在全心全意的表演﹐而我卻在尋找監視器的盲點。上面說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我﹐只是我在各個鏡頭前留下的假象。


真實的我是一柄舊舊的軟皮刀鞘﹐握著我﹐你會感覺象是一條用了五年的老皮帶﹐很柔軟﹐很體貼。但是小心﹐別捏得太緊。我的裡面藏著一把雪亮的刀子﹐如果它疼了﹐就會咬人。


怎麼接業務﹖我沒有經紀人﹐也沒有特殊聯絡的暗號。那些香港影片和好萊塢套路教壞了客戶﹐殺人還要找中介﹖這種事情﹐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風險﹐你我都清楚。所以﹐我靠的是自己。我自己挖掘客戶。


我的耳朵很靈敏﹐你的一句無關緊要的玩笑話﹐我可以聽出其中的怨氣﹔我的眼睛很銳利﹐你客客氣氣恭維著某人時﹐我可以讀出其中的殺氣。在我的週圍﹐四處瀰漫殺機﹐我的客戶不難尋覓。當我盯上你﹐說出你內心想要滅掉的人時﹐你會很虛偽的叱責一番。但在此之後﹐你的慾望被喚醒﹐在內心裡﹐你會把他(她)殺掉一萬遍。殺完了假想中的第一萬零一遍﹐他(她)還是好端端的在你跟前晃來晃去時﹐你就會想到了我。然後我們談價錢﹐我辦事﹐你交錢。


我的業余生活﹐是在寫字樓裡度過的。當個庸庸碌碌的文員﹐對大腦來說﹐是很好的休息。借此機會﹐我也可以從中物色客戶﹐接幾個單子做做。這個階層是口蜜腹劍者的聚集地﹐明爭暗斗到了白熱化﹐每個人心裡就飄起了血腥味兒。我象一隻敏捷的獵犬﹐嗅出其中最理想的客戶﹐慫恿他(她)把單子交給我。接下來的就按常規辦事了。


但是由於這些客戶天生有出賣別人的習慣﹐我辦完事兒一般就拿錢──辭職──走人。


所以﹐我要經常更換城市﹐更換職業。好在像我這樣的人很多﹐不安定﹐愛跳槽﹐時髦點兒說就是“行走意識很強的人”。沒有引起特別的注意﹐我也不用刻意躲藏。每一個行走者都在躲著什麼﹐大家心照不宣﹐見面微笑﹐閉口不談。這些人裡面﹐有的也許是我的同行﹐但我們沒有成立同業工會﹐彼此間並不打招呼。


我的生活很枯燥﹐我設計了很多特別的殺人手法﹐卻總也用不著。因為沒有適合使用的人。最難忍受的是﹐我殺的人都是千人一面。在每一個城市里﹐我都得處理掉一個以上的魚缸、公文包、香水瓶﹐可是在下一個城市﹐我又碰到他們。他們在跟我玩游戲﹐換一個名稱﹐換一個包裝就因為瞞得住我。我一眼就看出他們肚子裡的貨﹐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


後來﹐我覺得自己其實是在玩一場電腦游戲。我全身武裝﹐一路疾進﹐沿途的敵人是包裝一致、步伐整齊的容器﹐他們一遍又一遍的被消滅﹐但又迅速出現在前方。他們的頻率越來越快。我快過關了﹖還是GAME OVER﹖


我一直想殺個真正的人﹐總是跟容器們打交道﹐我都快成開罐頭的專家了。但是走了這麼多的城市﹐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我感到玷污了“殺人者”的稱號﹐沒有找到發育良好的生命體﹐我的研究就沒辦法做下去。


一天早晨﹐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醒來。我決定自首。


我去跟那些大蓋帽、槍匣子講我的故事﹐他們抽著煙聊著今晚要上映的恐怖片。最後有一個人不耐煩地站起來﹐對我說﹕“你還是找精神科醫師看一看吧。”他們爆起一陣哄笑。有個傢伙還把瓜子殼噴到了我臉上。我只好走了。


沒有人相信我的話﹐就象從來沒有人懷疑我的清白。是因為容器們越來越不值錢了﹖還是因為我過份渺小﹖我去找精神科醫師﹐花了錢他們會認真聽我說話吧。


我的診斷結果出來了﹕病人長期壓抑﹐導致產生殺戮臆想﹐輕度精神分裂。那醫師還拍拍我的肩膀說﹕“現在很多人都這樣﹐別擔心。按時吃藥就沒事兒了。”他送我出門時﹐捏了捏我手臂上的肉﹐眼睛裡泛發出異樣的光彩。我明白了﹐他是我的同行。他想掩護我﹐也許還嘲笑我的脆弱。


這時﹐我忽然想把壞的劇本份發給週圍的任何人。我在街上狂奔﹐見誰殺誰。很多容器看著我﹐笑著。很多容器碰到我﹐倒下。我沖回了公司﹐那些茶罐、咖啡杯、公文包們用驚詫的目光看著我﹐辦公室裡最漂亮的香水瓶還嗤笑了一聲。我端起了機關槍掃射﹐他們血肉橫飛﹐動倒西歪﹐但臉上依然掛著詭異的笑容。


我安靜下來以後﹐發現他們又各就各位開始忙碌﹐就連死亡也無法打斷他們乏味的工作。這些破損的容器穿梭在電腦、報表、傳真機之間﹐根本不理會我的存在。我收好了武器﹐默默地走了。


我是一個頭腦極度清醒的殺人者﹐始終沒有對獵殺對象動過感情。即使是這樣﹐我還是被擊潰了。一個專業殺人的人﹐被否定了工作和業績﹐他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他們以為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你們也這樣想﹖那我只好證實一下嘍。


我找了一條不太乾淨的河流﹐把自己綁上沉重的石條﹐扔進去。這是我最慣用的殺人手法。沉尸水底﹐尤其是城市里污穢的水道﹐是很難被人發現的。他們會以為我又去別的城市週游﹐找一份同樣無聊的工作。就像他們以為那些被我殺死的人一樣。


“來啦……來啦……”河底下的城市垃圾很客氣地向我打招呼﹐其中不乏生鏽的鐵罐頭、缺嘴的玻璃瓶﹐它們非常和藹可親。我終於找到了我的大家庭。


適應了冰冷的河水以後﹐我開始了沉思。我發現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我知道﹐我該謝幕了。我開始對魚有興趣了﹐如果有來生﹐我願做個金魚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