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德克巴萊思緒清楚、文筆流暢目前最透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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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9-17, 09:30 AM
如果魏德聖只是想拍個讓主角悲壯、讓觀眾悲憤的故事,大可避開種種挑戰道德觀的鏡頭,直接認同抗暴的一方。但他沒有。對他而言,賭上讓更多人不理解的危險、說出一個文明的「真實」,是更重要的。


「可憐的日本人呀……和我們一起到祖靈的家,去當永遠的朋友吧!」說這話的是個好年輕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在電腦前面坐到很晚很晚,像一顆煮不開的蚌殼,悶悶地想著上面那句話。它給我的衝擊太大了。電影已經看完了,我卻只驚覺自己對那段歷史、那個文化的認識這麼少,少得不只缺乏細節,更對核心的生命觀一無所悉。而正是這無所悉,造就了不理解,不理解帶來主觀的解讀、跋扈的介入,於是衝突,才這麼發生的。


但在此,我還是想先回到這問句:你去看了嗎?去看《賽德克巴萊:太陽旗》了沒?如果答案是「還沒」,就先別往下讀了吧!因為我想把結論說在最前面:這部電影,請你一定要去看,一定要進戲院去看。不是為了「支持國片」這麼輕揚的理由,也不只是為了每個人都該瞭解那段史實、面對那則過去,而是一定要去見證、去體會——

體會什麼?體會在大銀幕上、在環繞音響中間,在黑漆漆的戲院裡和數百上千個人一起,看一部真正追上了世界級質感的台灣電影,是什麼感覺。去體會一個時代,體會一片山林,體會一場悲劇的艱難;如果可以的話,更試著體會那對異文化的「不理解」,讓那價值衝突在體內打轉流竄一番。是的,《賽德克巴萊》還可以更好,它在技術面拍出了一部商業大片的規模,但在劇情面更像「述史」而少了點細緻的說書味;然在它的核心,是個想「還原歷史現場、重建行動邏輯」的企圖,這讓我非常地尊敬。而其外顯在銀幕上的各種「場面」,更無愧於這麼多年的期待。所以我願意為之疾呼。


譬如什麼樣的場面?譬如電影一開頭,銀幕上的青年莫那魯道縱入水中、急流怒奔下的水底攝影已經先叫我喝采;譬如電影中間,一八九七年的人止關伏襲,峽谷上的落石是天崩如神罰的壓迫感(這時我心想:那是我們家從小就走過的山路啊!)譬如電影最後,《太陽旗》的收尾是個退遠的鏡頭,從老英雄緊繃的面容、逐漸帶出操場上滿地屍首,那身影在視覺焦點處,倏時變得茫然無所從……

譬如草原上的兩軍對峙、兵馬交鋒;譬如村落裡的歌舞營火,輝陽夕紅;譬如運動會一早,霧色瀰漫中,穿雲而來的殺意和騷動——《賽德克巴萊》花了七億製作,這可是以往最大型國片的五倍十倍有餘啊!但魏德聖真的辦到了全面性的技術革新,從造型、服裝到時代設定都夠考究,在搭景上更是大手筆(想想那一整條霧社大街和馬赫坡的部落);在聲音方面,他讓擔綱的杜篤之說出:「一言以蔽之,就是『屌』!」;更別忘了動作戲部分,那一次次氣勢懾人的捕捉、在林間毫無破綻的交手視點,都讓人震動。


更重要的是,在這些手痕之上,是魏德聖身為導演的藝術目光。《賽德克巴萊:太陽旗》從取鏡到遞運、剪接到畫面的深淺,都不只細緻而且「美」,讓我相信他是真的「早把每個畫面每一幕都在心中想好,很久很久了」。這在視覺上的魅力(就算特效亦瑕不掩瑜)搭配素人演員們驚人的型和聲(當初顯然是看中他們的「渾然天成」,但最後能有此成果,魏導的磨戲更是功不可沒!)疊出了足以服人的視聽和動感,也織成了台灣電影不曾達到的夢。

容我再這麼提醒吧:在看電影的過程中,你可曾有一分一秒、一絲一毫的懷疑過「這不是一八九五/一九三零年的霧社」?——如果沒有,那請再想想:上一次在一部台灣電影裡,看見一個和走出戲院後完全不同的時空,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是了。這些都是成績。作為整個台灣電影界期待了十多年、且在後《海角七號》的三年裡席捲全國媒體的一次夢之製作,這樣的成果,已絕對值得。作為一部國片,《賽德克巴萊》真的讓我驕傲。所以接下來,一定有人要問了:那從客觀的「電影」角度來看,它的評價如何?《賽德克巴萊》贏得了身體,是否也保住了它的「靈魂」?


這題,我得分成兩個階段來答。我先承認,在第一次看《賽德克巴萊:太陽旗》的時候,我宛若一張白紙地進場,結果貫其過程,我的困惑其實一直都大於感動。當然感官是滿足的,視覺是驚艷的,但我的理性千折百迴、不停運轉,不只對某些情節不能理解,更要承受血淋淋的價值衝突。這也是文初說的,讓我找不到出口的理由。

於是那天晚上,我做足了功課。透過種種史料,我不只讀到賽德克文化的內涵,更在史家們以起事者的觀點重建的動機中,看到了賽德克的主體脈絡。接著在兩天後,我又進場看了一次。這一次我不只改觀,我根本豁然開朗了:《賽德克巴萊》不但不是個商業故事,還是堂「歷史課」;它不只試圖告訴我們歷史,更想教導我們怎麼「看」歷史。我終於懂了莫那魯道,更明白魏德聖為什麼非拍它不可了。


「要用真正清澈的目光,不帶偏見地去看這世界」。這是《魔法公主》裡我最欣賞的一句話。《賽德克巴萊:太陽旗》以一八九五年清甲午戰敗割台、和年少的莫那魯道開頭,到一九三零年霧社事件初燃的「公學校戰役」為終,這一路說的是日本步步「理蕃」的史蹟。作為電影上半,這其實已經是衝突的核心,與整個賽德克悲劇的源由了。一九三零年十月二十七日清晨,雖然知會引來殺身滅族之禍,莫那魯道還是率領六個部落社群起事、抗殺日本人。這樣一場毅然決然的赴死,其實可以輕輕鬆鬆操作成《阿凡達》、《300》之流的簡便商業故事,但魏德聖並未如此。他想做的是儘可能貼近(目前公認的)史實,藉由不太介入、不多解讀、「真正清澈」的目光去看見莫那魯道,及整個起事六社背後的決意和理由。

必須消解的癥結,是我在文首引的那句話;而理清思緒的線頭則來自片中、莫那魯道說的:「如果只是要報仇,那是我們馬赫坡自己的事。但如果要血祭祖靈,就要十二個部落通通參加!」

在經過一番惡補後,我明白了當年帶著族人衝鋒的莫那魯道,其實真正想做的是捍衛賽德克文明中、和「祖靈們」在死後相聚的機會。那是他們信仰的核心,也是在二十多年的日本統治裡,被逐漸奪走的重心。的確種種「理蕃」、「現代化」的動作造成了賽德克族在現世/現實生活裡的被欺壓被剝削,但這些都遠遠不及他們文化的被剝奪,亦即守護遵行Gaya(祖先規訓)的機會。而在其中,還有更難解釋的「出草」儀式:


所謂出草,也就是獵人頭,是部落裡化解紛爭、及賽德克男人們證明自己的勇氣(以獲得死後和祖靈相聚的認可)的方式。作為一道「前現代文明」的印記,這恐怕是當年的賽德克和如今的(已把現代的價值觀徹底內化的)我們永恆的斷裂吧!不管怎麼說,殺人都很難有正當理由。但必須明白的是,他們的文化篤信死後世界,因此死的本身對他們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那之後無法跨過「彩虹橋」抵達祖靈的家,變成孤魂野鬼。更該理解的還有另一層邏輯:在賽德克的信仰中,「被出草者」的靈魂其實是會加入祖靈的行列,成為獵人者的守護靈之一的。

這於是解釋了整場公學校戰役,其實是一次「大出草」——被日本人禁止獵頭的賽德克年輕人們,個個都不曾證明自己是「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死後將無法踏進祖靈之家。因此在這事件中,他們執行(被剝奪的)文化儀式以求永生的動機,是大過「把仇人們都殺光」的。他們被奪走的精神核心,比我們想像的還多還嚴重;而他們施行的殺戮,則不只是我們認定的「報仇雪恨」,還有更神聖的理由。


這也終於說明了那個年輕男孩、在面對一房毫無抵抗力的日本婦孺時,為什麼仍決定動手。這的確是最難之處。如果魏德聖只是想拍個讓主角悲壯、讓觀眾悲憤的故事,大可避開這些挑戰道德觀的鏡頭,直接認同抗暴的一方。但他沒有。對他而言,賭上讓更多人不理解的危險、說出一個文明的「真實」,是更重要的。為了述史,他得選擇一個沒有觀點的觀點(甚至藉著對白,他也質疑了「這樣一來,全族的年輕人都將赴死,我們連血脈都不能留下呀!」)

因為賴以為生的獵場、帶來榮耀的儀式、及他們的Gaya都被破壞殆盡,而一個古老文明對「文化靈魂」的依賴必然是巨大的。所以反應更激烈。看第一次的時候,我無法認同那殺戮,即使是第二次我也只能夠「理解」而非真正地「接受」。但這正是他想說的吧!文明或野蠻、現代與落後,都只是主觀的切分,都只會帶來更偏差的目光。對於在不同時空、卻真正發生過的事,我們不見得需要認同,但一定要試著去「理解」;而絕對要避免的,是帶著自己的價值評斷之。這不只是蠻橫,更是危險的。

日本人的觀點,漢人的觀點,多少年來都掩蓋了賽德克的主體意識。若從歷史認知的脈絡來看,或許莫那魯道真正的悲壯早已不是數百族人之死,而是在事件核心處、那近乎永恆的「不被理解」吧!


這樣的困境,終於在八十年後的今天,被魏德聖一人的執念打破了。當年,他在邱若龍的漫畫裡看到這故事、看見了那一直被埋藏的星火,於是點燃了雄心要訴說它。就算我們不能否認、這的確是台灣史上最有商業大場面潛力的故事之一(讓我想起了《Super 8》裡那個可愛的男孩查爾斯噴著口水喊出:「production value!」)但我更明白他想透過一場石破與天驚把這道文化不理解、這一枚被誤解的「結」轟轟烈烈地拆開。就算最後是壯烈赴死(畢竟,能意識到這層用意的觀眾有多少?)但他真心摯意的嘗試,一定會撞出某些東西的。

那最後,也該來回答這問題了:既然有高貴的靈魂,《賽德克巴萊:太陽旗》的故事是否也講得極好了?


這就真的難回答了。在看完了兩次後,我想給這故事「說」的技巧八十五分——相較於《海角七號》的九十分,真的還有進步空間。我必須說,儘管魏德聖的觀點比《阿凡達》、《末代武士》都高了好幾個層次,但在故事的細節處,仍有兩小點我想挑剔一下:

一是最重要的線索,亦即賽德克人對Gaya的重視、和「出草」背後的特殊意涵,都缺乏足夠的篇幅解釋,真的很可惜。或許一部史實電影沒有交代/教導觀眾所有細節的義務(一個文化的脈絡也不是四點五小時能夠理清的),但既然想解釋「歷史現場」,則能讓更多人理解、而且是第一次看就吸收,絕對是更好的。《太陽旗》只靠著幾段言語和瀰漫全片的吟唱歌詞交代信仰背景,對於他們的Gaya、及那三十年來被剝奪的種種、再加上「出草」的神聖和正面意義(譬如他們如何善待自己獵到的人頭等等),如果有更具體、更感性的幾場戲來呈現,該會多好。


第二則是我個人的苛求了。《賽德克巴萊》花了超多的錢、搭了超大的景,用四個半小時的規模說故事,卻還是有點倉促、趕戲之態。還未看《彩虹橋》的我,無從判斷是否從頭到尾的戰役都是必須的,但我覺得最惋惜處,是在這些市街、村景、木屋、房樓中,沒有更多的「生活」。沒有一些安靜的、日常的點滴來讓情感更清晰、人物更立體、時代更鮮活。沒錯,幾場跳舞的戲搭配不同天色,在營火邊、在晴空下、在初雨的木林中、在拂曉的戰事前,都非常動人。但是《太陽旗》最讓我享受的,還是幾場穩重的人戲——是馬如龍兩次點睛般的出場,是頭目女兒(溫嵐)和丈夫在屋內的寥寥幾語;是年幼的莫那魯道聽著父親說話,那兩張被火燒得通紅的臉龐……

是這些時刻給了電影喘息的機會,和節奏收放的韻味。當我想起《魔法公主》,我會想到阿席達卡在達達拉的那天晚上、他去參觀女人們踩板煉鋼的工房,那正是溫暖的「生活」本身啊!我知道《賽德克巴萊》已經篇幅超長了,我也相信魏德聖就算心有餘、也力不足再擔憂這麼多,但這麼大的景,卻少了相對應的生活現實感,真的可惜。


雖然不想要觀點、不為誰代言、不多做認同,但不代表就必須放棄讓他們更像個「人」。不過沒關係,這部份,且讓我們寄望來日方長吧!

剛看完《太陽旗》的那天晚上,我一邊渴飲著各種知識、一邊亟欲解開腦裡的結。後來,在周婉窈教授的文章裡我讀到了這段描述:2000年十月,七十三歲的賽德克牧師Siyac Nabu在《霧社事件七十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上,以賽德克語發表了一篇題為〈Niqan ka dheran uka Sediq: Pccebu Sediq ka dTanah Tunux(非人的境遇——賽德克族看霧社事件)〉的論文,周教授接著下了註解:「在國際研討會上這是不是第一次有發表者用賽德克語發言,筆者不確定;若然,這個研討會就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也是在那瞬間,我又明白了另一件事。

根據維基百科,全台灣使用賽德克語的人數約是六千人,就算在過往全盛時期,這數字也大不了多少的吧?而在這族群之外,這語言是根本不會被聽見的。然,根據新聞:《賽德克巴萊:太陽旗》上映的第一個半天,已經吸引了兩萬三千人次,合理推測到這篇文章竣工的時候,已經破十萬了。十萬人、整整兩個半小時,沐浴在響徹山林的賽德克語中,若說這是這種語言、及它承接的整個文化脈絡,前所未有地被最多人「聽見」的時刻,我想是一點也不為過的。


在電影一開頭,和干卓萬人隔著小溪交鋒了一陣後,少年英雄和他的族人們一溜煙地通通閃光,只留下宣示勝利的豪語:「聽好了!我的名字是莫那魯道!你要好好地記住這名字啊!」

那天看完電影後,我彷彿也在耳邊聽見這句話,只是那主詞、那說話的人不再是主角,甚至也不是魏德聖——我所聽見的,是對全世界、及更重要的對這座島上所有觀眾喊出的:

「看清楚囉!拍出這部電影的國家叫『台灣』!你們要好好地記住這名字啊!」

我真的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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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ery
2011-09-18, 08:02 AM
轉貼文應該標示來源...

DarkSkyline
2011-09-18, 06:28 PM
文章來源:
http://blog.yam.com/YenC/article/41792188

rushoun
2011-09-30, 06:14 PM
一個種族有系統的同化或是消滅另一個種族。
從以前就有的現象,現在依舊進行中......
很老掉牙的題材,但是總能吸引一些目光。
因為看兩個種族之間的殘殺,還有同族之間的殘殺,都很吸引人.....,能引人深思,卻沒有任何影響,看過就忘了,人類不是最不會記取教訓的物種嗎?
也許對於自己的種族來說,某人或許是英雄,但是對另一個種族來說,他不過是個屠殺我種族的罪人。

所謂英雄,可能就是對於某些人來說,在當時的時機之下,正好做了某件對於當時比較多的人來說,算是對的事吧。他殺日本人,好耶....。對於曾經被日本統治的台灣人來說.....真是再正當不過的事了,何況是被日本高壓管理的原住民而言。
有英雄就表示有狗熊,請問....有嗎?

總之.....殺戮總是有許多冠冕堂皇的藉口,還需要許多無辜的生命去陪襯,這算對的事嗎?

peterTG
2011-09-30, 08:32 PM
總之.....殺戮總是有許多冠冕堂皇的藉口,還需要許多無辜的生命去陪襯,這算對的事嗎?
請用經濟學去解釋,這種事情本來就無所謂對錯,弱肉強食是自古至今不變的真理。
殺戮這個行為本來就沒有錯,不用給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為「我爽我需要」所以殺戮就不行?
再說了,殺戮本來就沒必要給什麼理由,社會本來就是互相掠奪之下的產物,沒有所謂無辜的生命,只能說會死的人總是剛好在那個時間、地點遇到奪走他們生命的人、物。